第68章 都是她們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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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都是她們的選擇
第二天上午，張曼從家裏找出一瓶蘭蔻奇跡香水禮盒。這是一款擁有流線精致瓶體設計的淡粉色花香調香水，很適合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孩。忘了之前是誰送給她的，她一直沒用，收到後就順手塞到主臥室的八鬥櫃裏。
她在書房翻箱倒櫃地尋找，終於從書櫃最下邊的抽屜裏找出一張淡綠色賀卡。翻開折頁的卡片，她認真寫上三行字，“一句對不起太輕微，不足以表達我的歉意。若因這件事迫使你換工作，我會盡力幫你推薦新工作。”
看著賀卡上的字跡，她忽然覺得自己特別搞笑，自己還在費勁地找工作呢，還許諾給人家獵頭推薦新工作，她不會認為我是在吹牛吧？不管了，馮杉杉和千易的一個 Hr 總監許影很熟悉，若她對甲方感興趣，就讓馮杉杉幫忙內推一下，面上面不上就是她自己的事兒了。
她又上網查了年輕獵頭所在公司的辦公地址，就叫了一個閃送（同城即時送），把附著賀卡的香水禮盒送了出去。
一個小時後，那個年輕獵頭姑娘給她發信息：“收到你的禮物了，謝謝。”
張曼剛打開外賣小哥送來的午飯，點了一份牛肉米粉，不快點吃就要坨成一團了。她還是放下餐盒，給獵頭回信息：“真的很抱歉，若有需要我做的，請告訴我。”
那個獵頭發給她一個郵箱，“這是思庫 CMO 的工作郵箱”，並沒有加上其他囑托。
張曼回了一句“謝謝”，又附上一個可愛的比心表情。
她從圓形塑料餐碗裏夾了幾筷子米粉，又挑了兩片牛肉，就當自己吃飽了。把塑料餐盒重新蓋好，原路返回裝到外賣袋子，她提著袋子放到入戶門外的地上，等一會兒下樓時正好送進小區大垃圾桶。
她知道給思庫 CMO 寫郵件也不會有結果。不過，她還是打算寫。不是為了獲得這份工作，只是為了自己的心安。就像給這個獵頭姑娘快遞香水禮盒，張曼也沒有想通過一瓶香水就獲取她的諒解，只是為了疏解個人的愧疚感而已。
經歷看守所這一場人生變故後，她的狀態也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盡管這種變化連她自己可能都沒有察覺到。比如，她之前凡事必追求結果，若知道給 CMO 寫郵件不會有結果，她會直接放棄不寫；就算是寫了，也是因相信“人定勝天”，是通過努力改變既定的結果，而不是為了所謂的心安。
她在電腦前呆坐了一個小時，寫了又刪，刪了又寫，最後只剩下簡單的兩段話——
Frank，
知道您的時間寶貴，我很抱歉昨天下午耽誤了您這麽長時間。我確實因為涉嫌職務侵占在看守所呆了一個月，最後我平安無事出來，並拿到正常離職證明，就天真地想把這件事情遮蓋住。
我現在明白，有些事情已經在生命中留下印記，就算想拼命抹去，可能也是徒勞的，不如去坦誠面對。抱歉給您帶來的麻煩。真的非常對不起。
張曼
她右手點擊鼠標，看著郵件發送出去後，灰暗的心情裏有了一絲慰藉。這真是一種奇怪的感覺。明明此刻應該難過到暗無天日，可是她竟然還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這個事情的處理，不算體面，也不是圓滿。不過，就這樣吧。
她打算出去走走，又一時不知道去哪兒，總之，不能一個人悶在家裏。換上一件簡單白 T 恤加黑色運動褲，又找到一雙萬年不穿的運動鞋，她就拿著門口的外賣袋子出去了。
來到馬路上，她招手攔下一輛出租車，突然想起自己已經很久沒用這種原始方式打車了。平時若不開車，她也都是打車 APP 上輸入目的地，等著司機來小區門口接。每一次出行都目的明確，幾點走幹什麽要多久。
坐進車的後排後，師傅用自帶兒化音幽默感的北京話問她：“姑娘，去哪兒？”
張曼腦海中閃過一串目的地後，最後淡淡地說了一句：“去鳥巢吧。”
現在是下午 3 點，距離晚高峰還有兩個小時，師傅一聲“好勒”後，一路暢通地只用了 15 分鐘就到鳥巢。
下車後，張曼溜達著向前走，心中空空，漫無目的。她去年 5 月經常開車來這裏，因為去年千易 Ai 節是在鳥巢旁邊的水立方舉辦的。忙過去那一陣後，她已經有快一年沒有來這兒了。
她擡起頭，近距離望著鳥巢，這個已成為帝都標志性建築之一的龐然大物，嗯，Kelly 就是二十天前在這裏舉辦了萬眾矚目的千易 Ai 節，據說現在已經有兩家地方政府來找千易簽約智慧城市項目了，有意向正在談的還有好幾家，充分讓千易上下感受到營銷的力量。
如果自己不進看守所，也能把千易 Ai 節做地這麽成功嗎？張曼給自己打上了一個問號。畢竟前三屆都是她負責的，好像都沒有如此耀眼過，至少千易股價沒有在當天晚上像打了雞血似的一夜飆漲 30%。
罷了罷了，怎麽又想起工作？不想了，繼續往前走。
鳥巢旁邊的城市大道，搭建出一個巨大的臨時舞臺，有二三百人圍在那裏觀看表演，不時跟著臺上發出歡呼聲。張曼湊過去，發現是一個不知名電影節的開幕式，主持人在臺上各種搞怪，還邀請臺下觀眾上去一起嗨。
她看著那些肆無忌憚的歡呼人群，有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也有三四十歲的中年人，還有五六十歲的大叔們，似乎涵蓋了各個年齡段。她的心裏冒出一個怪異的念頭：他們都不用上班嗎？他們都不用工作嗎？他們看上去那麽享受那麽歡樂，其實人是不是不工作也挺好的？
她決定加入歡呼隊列。來都來了，幹嘛不跟著瘋一下？
這個時候，主持人要玩“我問你答”的游戲，大喊一聲“誰想上來請舉手，答對者獎勵兩張電影票，帶著你男朋友女朋友動起來”。
許多人都立即舉起手來，張曼也跟著把手舉高，也和旁邊的人一樣喊著“我、我、我”，就像讀小學時在課堂上搶答問題一樣積極。
主持人指向一個穿著黃色運動衫的年輕小夥。那個小夥健步如飛地跑上去，一臉興奮地等待提問。
主持人問：“《滿城盡帶黃金甲》是誰主演的？”
小夥說：“章子怡。”
臺下觀眾哈哈大笑，發出一片“噓”的聲音，還有人吹起嘲諷的口哨。
主持人說：“不難為你了，這個電影剛上映的時候，你可能還在上幼兒園。提問一個今年的，《流浪地球》的主演是誰？”
小夥說：“屈楚蕭，吳京。”
顯然，此刻已經進入小夥擅長的領域，回答的流利又自信。不過，臺下的人依然不鼓掌，還是故意“噓”聲一片，在和他開玩笑呢。
主持人要鎮場子了，甩出厲色眼神迅速往臺下掃了一遍：“剛才那些喝倒彩的人，罰你們不許吃晚飯。真心鼓掌的人，祝你買彩票中 500 萬。”
臺下觀眾的“噓”聲更大了，還夾雜著大笑聲和歡呼聲。張曼站在人群中，一會兒跟著“噓”一會兒跟著歡呼，我這像墻頭草一樣倒來倒去，到底是不能吃晚飯還是能中 500 萬。
五月的大太陽下，她不知不覺地在臺下當了一個小時的觀眾，臉上都熱地冒出細密的汗珠。要是在之前她對生活爭分奪秒的歲月，她怎會站在這裏看一個小時如此無聊的活動。現在，反正也沒有事幹，有大把的時間不知道怎麽打發，那就看唄。
不不，也不能稱這個活動為“無聊”。世間所謂“無聊”“有聊”的事情，都是人為的定義。她現在就覺得，這個活動很“有聊”，非常好，至少安撫了她慌張一整天的心。
馮杉杉發過來信息，問她在幹嘛；張曼回過去，在鳥巢閑逛呢。馮杉杉問，“要不要晚上一起去酒吧，飯不吃，酒可喝。”張曼回，“改天吧，同學約了我在附近吃晚飯呢。”
其實，今天晚上張曼沒有和同學約飯。她就是想一個人靜靜，昨晚那個郵件截圖的事情，她沒有告訴馮杉杉。告訴了又怎樣呢？只會讓她難過加愧疚，難道她有神奇力量去撤回一個半月前的郵件嗎？再說，當時 Kelly 休年假，那個郵件她必須發，誰讓她是市場部總經理。
這幾年她和馮杉杉有一種和諧的相處方式。馮杉杉對張曼是逢事必說，大事小事高興的事惱怒的事，統統從肚子裏倒出來；張曼基本是只對馮杉杉分享高興的事情，麻煩、難過、惱怒的事情自己都默默處理掉。
可能是因為張曼一直在大腦中繃了一根弦兒吧，馮杉杉是她的上司，不要給她添麻煩。
她真的不怨馮杉杉，發那個郵件是她的工作職責所在。再說，如果沒有馮杉杉的上下挪騰，她現在還在看守所吃清水煮菜呢，估計已經瘦到脫相了。
從下午三點來到鳥巢，張曼一直在這裏呆到晚上，下午站著欣賞電影節開幕式，晚上坐在長凳上看大媽們跳廣場舞。她不想回家，也沒有地方去，不如在這裏看大家們有滋有味的生活。
耗到晚上十點，廣場上的人群已經逐漸散去，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幾個人。張曼才戀戀不舍地從長凳上站起來，該回家了。
接下來地幾天，張曼都沒有主動去找微信裏的獵頭們問工作，不用問了，這條路已經被堵上了。
若她不主動和獵頭說自己的遭遇，就會又面臨和思庫面試一樣的結果；若她主動說了，50%獵頭會把她直接 Pass 掉，另外 50%獵頭去找客戶的 Hr 商量，結果也是把她 Pass 掉。
大廠 Hr 們，工作可以不出彩但是不能出錯，若是把你招進來，你再在這裏重蹈覆轍繼續職務侵占怎麽辦？高層們追根問底起來，首先就會提出這個人有前科為什麽還要招進來，給 Hr 扣上一個工作不負責的大帽子。
管你是真的職務侵占還是被冤枉的，每天收到這麽多簡歷，候選人們爭破頭的來，幹嘛為你破例？你是有獨一無二的武林秘笈嗎？即使有，也不行。反正招進來也是去了市場部，你有業績也與我無關。
所以，不給別人也不給自己添堵，是一種美德。
現在，張曼每天上午起床後，穿上 T 恤運動褲就出門，晃晃蕩蕩地過一天。她發現自己這些年過的太狹窄了，除了工作上的聯系人，幾乎沒有和同學朋友交往過，也不知道大家都擁有何種生活狀態。
對於這些，她現在還真是有些好奇。
所以，她有時候逛累了，就隨便溜進一個咖啡館，用手機翻翻大學同學群或者曾是小編群（過去門戶網站同事們成立的離職群），看看大家都在忙什麽。
大部分人都已結婚生子，過著普通的中年生活。有好幾個女同學都成為全職媽媽，天天圍著孩子轉，朋友圈裏天天曬孩子如何可愛漂亮自己又是如何忙碌操勞全身心奉獻。張曼很想發個信息問一下，成為全職媽媽是她們的自願選擇嗎？算了，不問了，她害怕被圍攻“你怎麽還沒生孩子”。
還有，在門戶網站做編輯時的一個同事，現在竟成了某時尚種草 APP 的一個小網紅。她當網紅不為賺錢，只為分享她在順義別墅的太太生活。當年下嫁給農村考大學出來的隔壁部門男同事，沒有想到對方創業一飛沖天，身價已實現好幾個小目標，買了別墅，換了車，雇了阿姨，她生了一對兒女後安心享受別墅區的上流生活，順便把老公多金體貼、兒女乖巧可愛分享到這個 App，引來年輕女孩們的眼熱心羨，“姐姐好美”，“姐姐心善”，“姐姐的命真好”。
當然，也有兩個大學同學像楊潔這樣，又美又颯還有自己的事業。有一個同學，已是國內最大二手車交易 App 的合夥人、VP，不過翻開她的朋友圈，除了談工作就是秀恩愛，“浪漫的孫老師送來的結婚十周年禮物”，照片配地是一大捧玫瑰外加鉆石戒指，或者是“從來沒有去過家長會的家長飄過，感謝孫老師為兒子和我的付出”。事業成功家庭美滿，說的就是她了。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無論是做網紅做高管還是做全職媽媽，都是她們的選擇。只是我該做怎樣的生活選擇？我的工作和生活該如何平衡？我的人生應該是什麽模樣？
張曼呆呆地坐在咖啡館，覺得自己現在面臨的不是一個找工作問題，而是人生選擇問題。
然而，她已經三十五歲，還是沒有想出這個問題的答案。從大學畢業後的十三年，她只顧著往前奔跑，已經忘了生活其實還是一道選擇題。面對各個選項，你還擁有選擇的權利。
所以，遭遇思庫面試這次暴擊也好，讓她此刻也靜下心來思考這種平時從來不去想的問題。她從看守所出來就憋著一口氣急於找工作，確實是想向 Kelly 和過去的同事們證明“自己還行，有人要”，可能還因為這些年自己的強大思維慣性，人不就應該工作嗎？
她忽視自己太久了。忽視生活太久了。
她需要重新審視自己，和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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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書房翻箱倒櫃地尋找，終於從書櫃最下邊的抽屜裏找出一張淡綠色賀卡。翻開折頁的卡片，她認真寫上三行字，“一句對不起太輕微，不足以表達我的歉意。若因這件事迫使你換工作，我會盡力幫你推薦新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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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上網查了年輕獵頭所在公司的辦公地址，就叫了一個閃送（同城即時送），把附著賀卡的香水禮盒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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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曼剛打開外賣小哥送來的午飯，點了一份牛肉米粉，不快點吃就要坨成一團了。她還是放下餐盒，給獵頭回信息：“真的很抱歉，若有需要我做的，請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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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曼回了一句“謝謝”，又附上一個可愛的比心表情。
她從圓形塑料餐碗裏夾了幾筷子米粉，又挑了兩片牛肉，就當自己吃飽了。把塑料餐盒重新蓋好，原路返回裝到外賣袋子，她提著袋子放到入戶門外的地上，等一會兒下樓時正好送進小區大垃圾桶。
她知道給思庫 CMO 寫郵件也不會有結果。不過，她還是打算寫。不是為了獲得這份工作，只是為了自己的心安。就像給這個獵頭姑娘快遞香水禮盒，張曼也沒有想通過一瓶香水就獲取她的諒解，只是為了疏解個人的愧疚感而已。
經歷看守所這一場人生變故後，她的狀態也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盡管這種變化連她自己可能都沒有察覺到。比如，她之前凡事必追求結果，若知道給 CMO 寫郵件不會有結果，她會直接放棄不寫；就算是寫了，也是因相信“人定勝天”，是通過努力改變既定的結果，而不是為了所謂的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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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明白，有些事情已經在生命中留下印記，就算想拼命抹去，可能也是徒勞的，不如去坦誠面對。抱歉給您帶來的麻煩。真的非常對不起。
張曼
她右手點擊鼠標，看著郵件發送出去後，灰暗的心情裏有了一絲慰藉。這真是一種奇怪的感覺。明明此刻應該難過到暗無天日，可是她竟然還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這個事情的處理，不算體面，也不是圓滿。不過，就這樣吧。
她打算出去走走，又一時不知道去哪兒，總之，不能一個人悶在家裏。換上一件簡單白 T 恤加黑色運動褲，又找到一雙萬年不穿的運動鞋，她就拿著門口的外賣袋子出去了。
來到馬路上，她招手攔下一輛出租車，突然想起自己已經很久沒用這種原始方式打車了。平時若不開車，她也都是打車 APP 上輸入目的地，等著司機來小區門口接。每一次出行都目的明確，幾點走幹什麽要多久。
坐進車的後排後，師傅用自帶兒化音幽默感的北京話問她：“姑娘，去哪兒？”
張曼腦海中閃過一串目的地後，最後淡淡地說了一句：“去鳥巢吧。”
現在是下午 3 點，距離晚高峰還有兩個小時，師傅一聲“好勒”後，一路暢通地只用了 15 分鐘就到鳥巢。
下車後，張曼溜達著向前走，心中空空，漫無目的。她去年 5 月經常開車來這裏，因為去年千易 Ai 節是在鳥巢旁邊的水立方舉辦的。忙過去那一陣後，她已經有快一年沒有來這兒了。
她擡起頭，近距離望著鳥巢，這個已成為帝都標志性建築之一的龐然大物，嗯，Kelly 就是二十天前在這裏舉辦了萬眾矚目的千易 Ai 節，據說現在已經有兩家地方政府來找千易簽約智慧城市項目了，有意向正在談的還有好幾家，充分讓千易上下感受到營銷的力量。
如果自己不進看守所，也能把千易 Ai 節做地這麽成功嗎？張曼給自己打上了一個問號。畢竟前三屆都是她負責的，好像都沒有如此耀眼過，至少千易股價沒有在當天晚上像打了雞血似的一夜飆漲 30%。
罷了罷了，怎麽又想起工作？不想了，繼續往前走。
鳥巢旁邊的城市大道，搭建出一個巨大的臨時舞臺，有二三百人圍在那裏觀看表演，不時跟著臺上發出歡呼聲。張曼湊過去，發現是一個不知名電影節的開幕式，主持人在臺上各種搞怪，還邀請臺下觀眾上去一起嗨。
她看著那些肆無忌憚的歡呼人群，有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也有三四十歲的中年人，還有五六十歲的大叔們，似乎涵蓋了各個年齡段。她的心裏冒出一個怪異的念頭：他們都不用上班嗎？他們都不用工作嗎？他們看上去那麽享受那麽歡樂，其實人是不是不工作也挺好的？
她決定加入歡呼隊列。來都來了，幹嘛不跟著瘋一下？
這個時候，主持人要玩“我問你答”的游戲，大喊一聲“誰想上來請舉手，答對者獎勵兩張電影票，帶著你男朋友女朋友動起來”。
許多人都立即舉起手來，張曼也跟著把手舉高，也和旁邊的人一樣喊著“我、我、我”，就像讀小學時在課堂上搶答問題一樣積極。
主持人指向一個穿著黃色運動衫的年輕小夥。那個小夥健步如飛地跑上去，一臉興奮地等待提問。
主持人問：“《滿城盡帶黃金甲》是誰主演的？”
小夥說：“章子怡。”
臺下觀眾哈哈大笑，發出一片“噓”的聲音，還有人吹起嘲諷的口哨。
主持人說：“不難為你了，這個電影剛上映的時候，你可能還在上幼兒園。提問一個今年的，《流浪地球》的主演是誰？”
小夥說：“屈楚蕭，吳京。”
顯然，此刻已經進入小夥擅長的領域，回答的流利又自信。不過，臺下的人依然不鼓掌，還是故意“噓”聲一片，在和他開玩笑呢。
主持人要鎮場子了，甩出厲色眼神迅速往臺下掃了一遍：“剛才那些喝倒彩的人，罰你們不許吃晚飯。真心鼓掌的人，祝你買彩票中 500 萬。”
臺下觀眾的“噓”聲更大了，還夾雜著大笑聲和歡呼聲。張曼站在人群中，一會兒跟著“噓”一會兒跟著歡呼，我這像墻頭草一樣倒來倒去，到底是不能吃晚飯還是能中 500 萬。
五月的大太陽下，她不知不覺地在臺下當了一個小時的觀眾，臉上都熱地冒出細密的汗珠。要是在之前她對生活爭分奪秒的歲月，她怎會站在這裏看一個小時如此無聊的活動。現在，反正也沒有事幹，有大把的時間不知道怎麽打發，那就看唄。
不不，也不能稱這個活動為“無聊”。世間所謂“無聊”“有聊”的事情，都是人為的定義。她現在就覺得，這個活動很“有聊”，非常好，至少安撫了她慌張一整天的心。
馮杉杉發過來信息，問她在幹嘛；張曼回過去，在鳥巢閑逛呢。馮杉杉問，“要不要晚上一起去酒吧，飯不吃，酒可喝。”張曼回，“改天吧，同學約了我在附近吃晚飯呢。”
其實，今天晚上張曼沒有和同學約飯。她就是想一個人靜靜，昨晚那個郵件截圖的事情，她沒有告訴馮杉杉。告訴了又怎樣呢？只會讓她難過加愧疚，難道她有神奇力量去撤回一個半月前的郵件嗎？再說，當時 Kelly 休年假，那個郵件她必須發，誰讓她是市場部總經理。
這幾年她和馮杉杉有一種和諧的相處方式。馮杉杉對張曼是逢事必說，大事小事高興的事惱怒的事，統統從肚子裏倒出來；張曼基本是只對馮杉杉分享高興的事情，麻煩、難過、惱怒的事情自己都默默處理掉。
可能是因為張曼一直在大腦中繃了一根弦兒吧，馮杉杉是她的上司，不要給她添麻煩。
她真的不怨馮杉杉，發那個郵件是她的工作職責所在。再說，如果沒有馮杉杉的上下挪騰，她現在還在看守所吃清水煮菜呢，估計已經瘦到脫相了。
從下午三點來到鳥巢，張曼一直在這裏呆到晚上，下午站著欣賞電影節開幕式，晚上坐在長凳上看大媽們跳廣場舞。她不想回家，也沒有地方去，不如在這裏看大家們有滋有味的生活。
耗到晚上十點，廣場上的人群已經逐漸散去，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幾個人。張曼才戀戀不舍地從長凳上站起來，該回家了。
接下來地幾天，張曼都沒有主動去找微信裏的獵頭們問工作，不用問了，這條路已經被堵上了。
若她不主動和獵頭說自己的遭遇，就會又面臨和思庫面試一樣的結果；若她主動說了，50%獵頭會把她直接 Pass 掉，另外 50%獵頭去找客戶的 Hr 商量，結果也是把她 Pass 掉。
大廠 Hr 們，工作可以不出彩但是不能出錯，若是把你招進來，你再在這裏重蹈覆轍繼續職務侵占怎麽辦？高層們追根問底起來，首先就會提出這個人有前科為什麽還要招進來，給 Hr 扣上一個工作不負責的大帽子。
管你是真的職務侵占還是被冤枉的，每天收到這麽多簡歷，候選人們爭破頭的來，幹嘛為你破例？你是有獨一無二的武林秘笈嗎？即使有，也不行。反正招進來也是去了市場部，你有業績也與我無關。
所以，不給別人也不給自己添堵，是一種美德。
現在，張曼每天上午起床後，穿上 T 恤運動褲就出門，晃晃蕩蕩地過一天。她發現自己這些年過的太狹窄了，除了工作上的聯系人，幾乎沒有和同學朋友交往過，也不知道大家都擁有何種生活狀態。
對於這些，她現在還真是有些好奇。
所以，她有時候逛累了，就隨便溜進一個咖啡館，用手機翻翻大學同學群或者曾是小編群（過去門戶網站同事們成立的離職群），看看大家都在忙什麽。
大部分人都已結婚生子，過著普通的中年生活。有好幾個女同學都成為全職媽媽，天天圍著孩子轉，朋友圈裏天天曬孩子如何可愛漂亮自己又是如何忙碌操勞全身心奉獻。張曼很想發個信息問一下，成為全職媽媽是她們的自願選擇嗎？算了，不問了，她害怕被圍攻“你怎麽還沒生孩子”。
還有，在門戶網站做編輯時的一個同事，現在竟成了某時尚種草 APP 的一個小網紅。她當網紅不為賺錢，只為分享她在順義別墅的太太生活。當年下嫁給農村考大學出來的隔壁部門男同事，沒有想到對方創業一飛沖天，身價已實現好幾個小目標，買了別墅，換了車，雇了阿姨，她生了一對兒女後安心享受別墅區的上流生活，順便把老公多金體貼、兒女乖巧可愛分享到這個 App，引來年輕女孩們的眼熱心羨，“姐姐好美”，“姐姐心善”，“姐姐的命真好”。
當然，也有兩個大學同學像楊潔這樣，又美又颯還有自己的事業。有一個同學，已是國內最大二手車交易 App 的合夥人、VP，不過翻開她的朋友圈，除了談工作就是秀恩愛，“浪漫的孫老師送來的結婚十周年禮物”，照片配地是一大捧玫瑰外加鉆石戒指，或者是“從來沒有去過家長會的家長飄過，感謝孫老師為兒子和我的付出”。事業成功家庭美滿，說的就是她了。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無論是做網紅做高管還是做全職媽媽，都是她們的選擇。只是我該做怎樣的生活選擇？我的工作和生活該如何平衡？我的人生應該是什麽模樣？
張曼呆呆地坐在咖啡館，覺得自己現在面臨的不是一個找工作問題，而是人生選擇問題。
然而，她已經三十五歲，還是沒有想出這個問題的答案。從大學畢業後的十三年，她只顧著往前奔跑，已經忘了生活其實還是一道選擇題。面對各個選項，你還擁有選擇的權利。
所以，遭遇思庫面試這次暴擊也好，讓她此刻也靜下心來思考這種平時從來不去想的問題。她從看守所出來就憋著一口氣急於找工作，確實是想向 Kelly 和過去的同事們證明“自己還行，有人要”，可能還因為這些年自己的強大思維慣性，人不就應該工作嗎？
她忽視自己太久了。忽視生活太久了。
她需要重新審視自己，和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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